燃烧的人鱼

（一）

那一天，我从海里捡起一只哭哭啼啼的人鱼。

牠——考虑到某些显而易见的生理特征，或许应当称为她——哭泣的模样非常美。她一边啜泣一边像止不住打嗝儿似的大颗大颗滚落泪珠时，我撑着下颌蹲在一旁的礁石上，用一副欣赏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尤其她那条看起来就饱满多汁的尾巴。

透过那薄薄一层看起来晶莹透亮的鱼鳞，我发亮的绿眼睛几乎能窥见灰蓝色鱼鳞下咬一口能迸出汁儿来的细嫩肌肉，此刻大概正随着紧绷的情绪不安地细细颤动。

一看就是一条肉质鲜嫩的好尾巴。美中不足的是遍布肌理的细密小刺会成为一项不大不小的困扰。不过，作为美食的代价，这点儿小瑕疵我还是能接受的。

当她发觉哭泣无法打动我渴望进食的肠胃后，人鱼恋恋不舍地止住了眼泪。水蓝色微卷的长发“簌簌”地从两侧滑落，她仰起小小的脸，眼神里蕴含了整个大海那么多的悲伤般望向我。仿佛咏叹一般的，她说：

“人类，请放了我。您不会想要承受来自深海的人鱼一族的怒火……”

真是一只眼力和嗅觉同样差劲的小家伙。

我对她笑了笑，露出我尖尖的獠牙，揭开兜帽。展示般地抖动了两下我毛茸茸的耳朵——两只支楞在头顶的，类似猫科动物的耳朵。

“我不是人类。我是只怪物（I AM A MONSTER）。而你——”我伸出手，用长着长指甲的指尖戳了戳她的肚子，力道有点重，划出一条血线。看得出她极力想躲开，可惜两只手臂的肘弯都被锋利的贝壳楔进了岩石里，另一个强而有力的武器鱼尾……尾鳍正被我踩在脚底。“你看起来很好吃。”

我舔了舔指尖的血丝，摆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咂咂嘴。冲她露出一个“果然好好吃”的笑脸。

现在人鱼完全不哭了。眼里潮湿未褪的泪光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迅速地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支着下巴慢悠悠地说：“你的尾巴很漂亮。如果可以……”话音未落，脚下的尾鳍裹挟着人鱼集聚已久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往回一抽，我猝不及防地躺倒在地，就地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哀悼那些可怜的被蹭掉了的鱼鳞，下一秒之前还被我牢牢踩在脚下的尾鳍狠狠砸在了我方才躺平的位置。

不等她下一次攻击降临，我翻身弹起，落在离人鱼不远处的另一块礁石上。恰逢海风刮起一道翻涌的浪潮，咆哮着击打在脚边。

人鱼微微歪了歪头。一派纯真地望着我。嬉闹般拍了拍轻纱覆盖的尾鳍。

我学着她歪了歪头，笑着叹了第二口气，“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的尾巴。”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令她生物本能感到不妙的东西。人鱼花瓣一样的嘴唇抿起来了。她的手臂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发力，试图尽快挣脱开我给她钉上的“钉子”，逃回安全的海里——显而易见她忘记了，我就是从海里把她抓上来的。她的尾鳍不再轻松地拍动着了。因此那块强行挣脱我时脱落了一大片鱼鳞的光裸的鱼皮显得更加突兀……以及丑陋。

现在我不会感到可惜了。

第三枚贝壳死死地楔入了她的鱼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