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通纳》读后

八月的医院，结尾那句话翻来覆去读了几遍，抬眼环顾四周，嘈杂的背景离我远去，排队数小时等待检查的焦躁烦闷，好像也是另外一个人的心情。仿佛一瞬间站在我生活的书页之外，审视这幅粗糙的画面。 

之前看到评论说，这个人一生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生活里的变动读来却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确是这样。

我原本期待斯通纳会拯救妻子，会拯救女儿，会拯救导师，会拯救生命里遇到的有关系的很多很多人。事实证明我多想了，他可能没有能力，可能没有意愿，更可能没有责任——去拯救任何人。事实上，人和人之间抱有拯救这样的想法，本来就是天然居高临下不合理的状态。比你认为得更加自私，更加冷漠，更加无关紧要。 

不管怎样我喜欢他最后变成的样子，说喜欢都不够，更接近向往，憧憬，想要成为斯通纳。在失败的人生里，做自己徒劳的挣扎。

那本书，我以为他会拿凯瑟琳那本，又一次想错了，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没有人能是另一个人的全部和终点，生命的意义，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身上去。 

刚吃完一碗豆腐花，骑车回来的路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秋日的天空高悬着太阳，放射出刺目的光。想着回来就好好睡个午觉，偏偏等待已久的想法自顾自地涌个不休。只好坐下来，半睁着眼写这封迟来的读后感。 

昨天还在装模作样地感叹，今年秋天没有闻到过桂花的香味。这不就来了，难以置信，还以为闻到了想象的气味。转脸一看，慢悠悠向后驶过的路旁挨着小区的围墙，栏杆墙外成排栽种着树木，深绿色的厚重的枝叶，层层叠叠的树叶中央拱簇着米黄色的小花。 

眼睛看见了桂花树，鼻端闻到桂花的香味，那就是真实存在的桂花。这条路可不是第一次走啊，每天早晨都会经过的道路，迟钝到今天才发现，是为什么呢。 

一旦发现了就再也不会忽视，没有察觉时却像是完全不存在的事物，哪怕天天从它面前经过，也能熟视无睹。 

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干巴巴的，像烤干的尸体。收衣服的时候，忽然好想玩《黎明杀机》啊。念头产生，心好像扑啦啦飞到家里，想到还要等待漫长的两天又两天，就感到难熬。 

事实是不会玩的，可能打开看看就关上，恐怖的氛围制作得太逼真，我怕得要命。第一次登入，几乎被吓得手指都在发抖，废弃的病房，散落的空荡荡床架，透过窗户望见灰暗的庭院，下意识走了几步，像看见救星般躲进房间的柜子里。无止境的黑暗，耳边砰砰的心跳声越来越接近。 

每次被生活的危机感逼到墙角，我会做两件事。一个是捡起书本，似乎在安慰自己，看看我在学习哦。只要还在学习，万事都有希望。一个是加倍地冒出想要放纵的念头，想玩游戏，想看电影，想看清单里躺了一万年的电视剧。躲在安逸的娱乐里，哄骗自己生活照常，还像从前一样安全。尽管是明晃晃的谎言，依然想要相信。 

我们当下的生活只是时代的选择，大部分人必须从事机械的枯燥的消耗生命的工作，因为还没有发展到不必依赖工作也能存续的社会。到了那一天，那时候的人们又会烦恼些什么呢。 

现在的生活，如果让几千年前的人们来看，一定觉得无比幸福吧。有充足的食物，不会被野兽叼走，不必辛苦捕猎耕种纺织就能获得，生活必需品是廉价的东西。然而让我评价现在的生活，那可一定是糟透了，每天都丧气得要命，不过是硬撑罢了。 

说是这么说，也不想就这样停止，不甘心吧，还是有快乐的事情，正因为痛苦是生活本色，于是那点微薄的欣喜更像是夜晚的星星，闪烁光亮。 

不需要工作也能衣食无忧地生活，如果我是生活在那样的未来，我会做些什么呢。我会成天打游戏，从早晨睁眼到晚上闭眼，不做任何事。会这样吗？也不是没干过，曾经有段时期就是这样的，即便尽可能地利用了睡觉以外的时间登入游戏，仍然感到不满足。只是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通过虚拟的获得感受虚拟的成就。关闭游戏之后，烟幕散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谎言揭穿后，展露无疑的荒芜现实。 

还是要看书，看电影，看人们以不同介质编织的作品。仅仅是看并不能让我满足，试图在细微处做一点点小小的创造，像读完远方来信，在纸片上留下自己的只言片语。唯有创造是有意义的，多少年前写下的字句，穿越时空的距离，无障碍地进入陌生人的眼睛，比任何人都更接近那颗陌生的心。 

我总在期待着人生重启，哪怕不能重启，也想着找机会重新开始。将脱轨失序的列车拉回雪白的轨道，一切都符合理想，咬合的齿轮井井有条。 

这样的句子，后半句往往以“但是”开启，这里也不能免俗——但是，人生不是游戏，没法新开存档，过往的一切都会留下应有的痕迹，我只能背负着那些弯路，犯过的错误，践行的分歧，试图向我心目中的道路靠近。 

那条散发着柔和光亮的鹅卵石路面，我扭转的到底是脚尖朝向，还是徒劳伸长的脖颈，要等走过一段距离，才能知道答案。